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释“横”

2000-03-16 来源:光明日报 郭启宏 我有话说

冬日无事,临轩握卷,虽说寂寂寥寥扬子居,却也有苏舜钦浮白之乐。乐从何来?是读了宋人张邦基《墨庄漫录》中的《杂书》,其间记载着李格非谈论文章之“横”的一段精彩议论:“余尝与宋遐叔言,孟子之言道如项羽之用兵,直行曲施,逆见错出,皆当大败,而举世莫能当者,何其横也!左丘明之于辞令亦甚横。自汉后千年,唯韩退之之于文、李太白之于诗,亦皆横者。近得眉山《谷记》、《经藏记》,又今世横文章也。夫其乃自得而离俗绝畦径间者,故众不得不疑。则人之行道文章,政(按:通“正”)恐人不疑耳。”

李格非提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概念——横,作为论文的标准。以笔者揣测,这个“横”,应读去声,强横或不循正理的“横”,指的是一种气势,无论直行曲施,不管逆见错出,举世莫能当;这种气势凭着一种自得自信,毁畦绝径,冲击所及,惊世而骇俗。换句话说,“横”是藐视世俗规范,挣脱传统教条,振笔直书、恣意挥洒的一种霸气。胡仔称赞苏轼,“绝去笔墨畦径间,直造古人不到处”,或者与此差近。

以李格非所举项羽用兵为例。项心少时学兵法,“略知其意,又不肯竟学”,可见兵法并不精通;然而,看他钜鹿一战,“引兵渡河,皆沉船,破釜甑,烧庐舍,持三日粮,以示士卒必死,无一还心”,于是与秦军遇,九战而大破秦军,原先作壁上观的诸侯膝行辕门,莫敢仰视。(参见司马迁《史记》)项羽未必自觉到破釜沉舟正是兵法上的“置于死地而后生”,但是他不计成败,一往无前,那气势吞吐山河,无人敢撄其锋!以至于两千年后,郑板桥还在高歌钜鹿之战:“项王何必为天子,只此快战千古无!”目标可以淡化,运动就是一切。仿佛观剧,欣赏的是过程。即使垓下歌终,乌江自刎,霸气依然磅礴于天地间。“生当作人杰,死亦为鬼雄。”(李清照《乌江》)一如希腊悲剧,项羽留下了崇高美!这就是“横”。以此推想孟子、左丘明、韩愈、李白、苏眉山的雄文,不亦宜乎!

查《宋史》卷四四四李格非本传,史称“格非苦心工于词章,陵轹直前,无难易可否,笔力不少滞”,这评价与李格非本人关于“横”的主张相一致;重读李格非为数不多的文字,尤其是那篇《洛阳名园记》,末尾论曰,“呜呼!公卿大夫方进于朝,放乎一己之私意以自为,而忘天下之治忽,欲退享此乐,得乎?唐之末路是矣!”读来确有一种“陵轹直前”的气概。据刘克庄《后村诗话》称,李格非有诗文集四十五卷,可惜大多散佚。我们无法列举李格非的文字,充分阐释“横”的精义,幸好李格非为中国文学留下一位堪称第一才女的李清照!从李清照的诗词文论中,我们约略可以窥得其父“横”论的影响。

除了上述《乌江》诗,李清照的诗词被当时人说成“无顾籍”、“无所羞畏”。(语出王灼《碧漫志》)这从当时人来讲是贬损,从今时人看来,无妨认作对李清照冲决樊篱、肆意落笔的“横”的境界的褒奖。比较地说,更能展现李格非影响的文字,似乎是李清照的《词论》。这篇词学专论不但提出词“别是一家”的主张,在词这一载体的界定及其艺术规律的探讨上,表现出独到的见解;而且臧否当代名家,秉笔直书,一无顾忌。因此遭到了众多的攻击,如:“此论未公,吾不凭也。其意盖自谓能擅其长,以乐府名家者。”(胡仔《笤溪渔隐丛话》)“易安自恃其才,藐视一切,语本不足存。第以一妇人能开此大口,其妄也不待言,其狂亦不可及也。”(冯金伯《词苑粹编》)如是种种。其实,这恰好从另一角度验证了李格非的“横”,本来就是惊世骇俗(“政恐人不疑”)的崇议弘论。

写文章得有一股霸气!像西楚霸王那样。当然,这不是李格非论文的唯一标准,与之同时,李格非还提出另一标准——“诚”。据《宋史》本传载,“(李格非)尝言文不可以苟作,诚不著焉,则不能工……刘伯伦《酒德颂》,陶渊明《归去来辞》,字字如肺肝出,遂高步晋人之上,其诚著也。”诚,“字字如肺肝出”,亦即真性情,这是文章的生命和灵魂。“横”与“诚”互为表里,相辅相成,千年前的李格非,见解多么高妙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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